一、

每年初夏一到，印度的报纸上就经常出现一个词－－“雨季”。雨季或季风是否准时抵达，雨季已经推进到了哪个邦，今年的雨量是否丰沛，雨季推迟登陆对农业的影响等等，都是印度媒体和芸芸众生十分关注的话题。

人们都知道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印度也有四季，但当地气象台却是这样划分的：干冷季（12月至次年2月），干热季（3月至5月），西南雨季（6月至9月）和东北雨季（10月至11月）。由于季风是6月初从印度洋登上印度最南端的大陆，然后逐渐北上，到9月份就由中部向北部推进。在气象人员的眼里，雨季前后近半年时间，自然成为他们播报的重要内容。

在雨季来临前的3个月中，天气酷热难忍，大地死气沉沉，农民无法在坚硬的土地耕种，连维持起码的生活都很困难。许多地方白天的气温都维持在40度以上，一些地方则超过45度。每年夏天热死成百上千人都不稀奇。人们在酷热中喘息忍耐，企盼雨季的来临。

雨季一旦来临，一切都突然改变——大地重新复苏，看来毫无希望的田野，又变绿了，绿色田野迅猛延伸。海风从这块陆地阵阵掠过，倾盆骤雨缓解了干旱，滋润了农作物。没有这些雨，农作物无法正常播种和生长，有时甚至迟来十天半月，也使种子错过播种期，导致农业歉收，经济增长下降。

季风雨的来临一般都拌着大风，可谓风雨交加，持续的高温终于被骤雨淋了下来。虽然温度降了，但雨点落在被太阳烘烤的大地上，蒸腾出一片氤氲之气，彷佛把人们罩在巨大的桑拿房里，让人日子也不好过。而且大雨一过，气温又迅速升腾起来。但对许多至今仍没有空调的印度穷人来说，能得到片刻的凉爽也是好的。

万事万物皆有利弊。正如中国古语所云，“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对印度人来说，雨季亦是如此。雨量不足，农作物歉收，经济将连连下降；但如果雨量偏多，则会有成百上千人死亡，有的被洪水淹死，有的被大雨带来的泥石流掩埋，有的则因大雨压跨茅屋而被砸死在梦中。可以说，当季风夏雨拯救大地时，人们对洪水和旋风的恐怖也就随之而来。

据印度亚洲新闻社今年6月4日报道，在过去的一周里，共有66人死于刚刚登陆的季风雨，另有数万人因雨水冲垮了房屋而被迫迁徙到政府提供的临时帐篷里。在暴雨的肆虐下，大批房屋和农田都被摧毁。这样的报道可以说是程式性的，只要把消息的日期和伤亡人数换一下，这样的消息年年可以登在当地的报纸上。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05年雨季中的孟买，连续几天的暴雨把整个城市浸泡在水里，以至瘫痪。水电停了，通讯断了，粮食供应不上，人们坐困愁城，看着街头巷尾飘浮着人和动物的尸体，哀怨一片。记得当地的一篇评论文章尖刻地讽刺说，孟买发誓要追赶繁华的上海，最后没成为“印度的上海”，却一不留神成了“印度的水城威尼斯”。字里行间几多辛辣，几多心酸。但对靠天吃饭的广大农民来说，对雨季更是爱恨交加，许多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乞求风调雨顺，并从祈祷中寻求安慰。

二、

在我的印象中，雨季与印度人的心灵紧密相连，它渗透到人们的生命中，并且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一切。

“雨季”本来是令人产生许多联想的一个词。在中国的江南，每年春天梅雨季节，但见淫雨霏霏，淅淅沥沥，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以及“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不知令多少文人墨客诗意大发，遐想无限。台湾著名作家三毛的《雨季不再来》也是一本迷倒无数文学青年的畅销书。但对印度人而言，雨季似乎与诗意联系不大，要联系也是如泰戈尔所描绘的“云雾遮满天空雨也不停地下”，或者“雷声在响，狂风怒吼着穿过天空” （见《吉檀迦利》）。我想，大概印度的雨不像中国的雨那么缠绵悱恻，那么嘈嘈切切。如果说中国江南的绵绵细雨是“婉约派”的话，那么印度的季风雨则是“豪放派”，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乌云陡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俄顷，雨声骤歇，日丽风和。

雨季由于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自然逃不过作家的笔端。记得05年6月下旬，我在印度西南部海滨城市果阿采访，适逢雨季高峰，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两个小时的瓢泼阵雨。在烟雨迷濛中，我成了老天的“囚徒”，只好在旅馆里闲翻诗圣泰戈尔的诗歌。他的诗集里对雨季有过这样细致的描述：“云霾堆积，黑暗渐深。呵，我的爱，你为什么让我独在门外等候？……若是你不容我见面，若是你完全把我抛弃，我真不知将如何度过这悠长的雨天。我不住地凝望遥远的阴空，我的心和不宁的风一同彷徨悲叹。”

在《游思集》里，泰戈尔这么写道：

“像巨大而愚蠢的风暴

蓦然间隆隆而来

试图撕碎自己的躯体

并把综裹在激情的旋风里

四处飘散。

你像纤长而犀利的闪电

划破惴惴不安的黑暗之心

并在一阵哈哈的大笑中消失踪影。”

我一边看着风雨摇晃着高高的椰树，滋润着翠绿的青草，一边吟哦泰戈尔的小诗，心情十分愉快，所以这次旅行也成了我在印度诸多旅行中最愉快的一次。

三、

每年雨季到来前的两个月，几乎每个印度人都会抬头仰望天空，观察季风是否会像约会的恋人一样按时到来。一位经济学家说，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是股票市场的投资者还是田间的农夫都对雨季十分关心，因为影响经济增长的变量有45%取决于年复一年的降雨量差异。印度农业和经济对季风雨的依赖比亚洲任何其他国家都要严重。雨季如果不正常，对农业将带来灾难性的影响，因此有人形象地把雨季形象地称为印度经济增长的“晴雨表”。

２００２年印度原本估计经济增长率能有６．７％，结果当年遭遇15年来最严重的干旱，7月份的降雨减少了49%，约有3亿人口和7亿头牲畜因此受到影响，结果当年的经济增长率仅有４％。２００３年印度的年经济增长率达到８．３％，当时印度有些人立即被高增长率冲昏了头脑，“印度大放光芒”的口号也响遍大地。后来一些经济学家分析，当年经济增长打破记录，在很大程度上要拜百年罕见的雨量所赐。丰沛的雨量带来农业大丰收，印度的经济增长率自然就上去了。到了２００４年，雨量不足，经济增长率就下降到了６．９％。2005年雨季姗姗来迟，权威经济机构就预测当年的经济增长率不会超过7％。印度总理辛格也清醒地指出，即便剩下的两年风调雨顺，印度第十个五年计划所制定的平均年增长率达到８．１％的目标显然无法实现，５年的平均增长能有７％就谢天谢地了。

2002年政府制定新一个“五年计划”的经济目标时，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一定根据的。就因为天有不测风云，才致使“计划赶不上天气变化”。难怪有人抱怨说：“都是雨季惹的祸！”

印度独立后在预测雨季方面做了大量的努力，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在抗旱防涝方面的努力似乎欠缺不少。印度不像中国那样重视兴修水利，建渠筑坝，国家级的大型水库屈指可数。一旦雨季来临，印度不是水涝就是旱灾，或者此地焦旱彼地泽国，结果造成大量农民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靠天吃饭。“雨季”这个词的重要性亦可见一斑。

印度领土面积不足中国的三分之一，但人均耕地面积却比中国还多，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但长期忽视农业基本建设，尤其是在水利灌溉方面投入太少，结果使得“雨季”从古至今都浸润着印度广大民众的日常生活，让他们在欢乐和痛苦之间反复漂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