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印度各地进行了广泛的采访，像孟买、加尔各答、班加罗尔、海德拉巴和钦奈等几大主要城市全都去过，东部和北部的偏远山区也留有我的足迹。我的感觉是，这个国家在许多方面都比中国落后许多许多，一些地区的贫困状况令我震撼。

 

　 印度近几年经济发展相对平稳，一直处在6％左右。在我看来，印度的经济发展有些畸形，尽管印度这几年也在努力作调整。从国内生产总值来看，农业占四分之一，工业占四分之一，而服务业几乎占到一半。印度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个农业国家，70％以上的人口都在从事农业或与农业相关的产业，全国有近三分之一的文盲和贫困人口，但与此同时，其服务业却又十分庞大，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按理说，第三产业发达的前提是工业和制造业已经相当发达。但印度没有走过工业化的阶段，就想从农业社会一步跨入信息社会，这显然是不行的。印度总在吹嘘自己的软件如何发达，但软件产业只占GDP的3％，印度人希望在2008年达到5％左右。这么小的产业如何能带动服务业甚至整个国民生产的发展？我在印度工作和生活时，发现印度的服务业其实并不发达，商业、后勤供应服务，餐饮业，电讯和交通等都相当落后，首都新德里市区内就没有两家像样的大商场，夜生活也乏善可陈。服务业竟然占到印度GDP的一半，我的确有些不解，大概印度把那些伺候富人的门卫，司机，厨师、佣人和扫大街的人也都算上了吧。印度如果不大力发展制造业，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吸纳更多劳动力，经济要得到持续的增长并不容易。由于印度不控制人口生育，目前全国人口有一半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印度的就业压力非常大，每年至少要创造1000万个就业机会才可以把失业率压在10％以下。

 

　　印度的基础设施之差，到过印度的人都深有体会。印度人常说自己是民主国家，人口多市场大，劳动力便宜且素质高，而且英语普及等等，但每年吸引外资的水平与中国相比相差太远。外国人、甚至侨居外国的2000多万印侨，为什么不肯到印度投资，去挣他个盆满钵溢？印度官方宣布，2004年吸引的全部外资才38亿美元，而中国同年所吸引的外国直接投资则高达610亿美元。问题出在哪里？印度的基础设施和服务意识差，加上政府部门官僚，腐败盛行，而且劳工法过于苛刻，我想是主要原因。我在印度既不是在使馆里，也不是在大学和研究机构，而是真正生活在老百姓中间，与印度各阶层的人都频繁地打交道，我对印度人办事拖拉的作风和不讲信用的做法深有感触也深恶痛绝。从政府机构到私营个体，普遍如此，这可以说是印度很难在短期内改变的民族劣根性。印度其实并非不需要外资，而是资金十分缺乏，很难推动经济进一步发展。印度总理辛格去年就说，仅在基础设施领域，印度未来10年就需要1500亿美元的投资。

 

　　另一个让国外投资者却步的因素是，印度劳工法对于企业员工的过于溺爱，破坏了劳动力市场形成，也阻碍了企业增长，抑制了海外投资。根据现有法律，在印度需要雇佣超过100名员工的公司必须获得政府批准；公司雇佣员工时间超过3个月就必须签订合同。印度议会经过多年讨论终于在今年通过了经济特区法，但该法在放宽劳动市场限制方面仍没有突破。

 

      印度虽然从英国殖民者手中继承了公务员制度，但却产生了变异，政府机构官僚现象十分严重。我也曾在英国工作过，对英国公务员的严谨作风和清廉高效很有感触。但印度却与宗主国大相径庭。世界银行04年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曾这样说：“根据国际标准，在澳大利亚登记注册一家企业只需要两天，而在印度则需要８９天；一家公司如果申请破产，办完全部手续在爱尔兰需要４个月，而在印度则需要令人吃惊的１０年时间。”我在文章的开头所写的首都机场，更新和改造计划已经争论了几年了，到我3个月前回国时依然没有结果。孟买机场也是如此，如果再不进行大型的改造翻修，到2012年则无法进行运转，因为新增的乘客将挤爆机场，机场的各项设施都将因超负荷运转而瘫痪。

 

　　但西方对印度青睐有加，对它的潜力很看重，那么印度的潜力和竞争力究竟在哪里？不少专家认为，与中国相比，印度的市场经济经验丰富，法律体系和现代企业制度比较完善，企业的管理水平较高，本土大企业多。的确，印度一些大型的私有企业的创新能力是比较强的，但中小型企业的创新能力却很差。印度的高科技风险投资在过去四五年内高速发展，2003年已经位居亚洲第2位，远远超越了中国。这些投资集中于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产业，在2002年福布斯评选的世界最佳200家小企业中，共有13家印度企业，中国只有4家。但同时也要看到印度的国营企业仍不少，而且绩效很差，成为政府的负担。印度一直在进行经济改革，推行私有化，但掣肘因素太多，步子迈得很慢。

 

      印度并非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印度的金融体制基础较完善、市场秩序较好、资源配置以市场为主。印度独立后曾长期奉行计划经济的原则，但其金融体系基本上还是延续了英国人留下来的那一套，银行体系有130年历史，股票市场也有百年以上历史，没有中断和割裂。印度股市上市企业的经营水平比较高。根据2000年法国里昂信贷银行亚洲证券公司对25个新兴市场的调查数据显示，印度企业的管理水平名列第6位，中国则为19位。商业银行35%的贷款流向政府和国营公司，65%是贷给私人和私营企业。印度的银行坏账率比较低，只有１０％左右，只有中国银行坏账率的四分之一。这是印度在跟中国相比时常感到自豪的一点。

 

      印度的坏账率低下与银行和金融体制独立、政府干预较少有关。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问题的另一面。由于印度多数银行拒绝给那些还贷能力差的公司和个人提供贷款，坏账率是降下来了，但大批需要贷款的农民却很难从银行拿到贷款，不得不从高利贷者手中去借钱购买化肥、种子和农具，如果遇上丰收年景还勉强能还上贷款，一旦遇到自然灾害，无力偿还高达30％的贷款，则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印度每年都有好几千农民自杀，都是因为同一原因而走上绝路。但他们是农民，不能不种地，也耽误不起农业节气，平时又没有多少个人的积蓄和积累，只能每年春天通过借贷来购买种子化肥等。银行担心坏账率高，拒绝给这些农民低息贷款，不给予正当扶持，等于把他们逼上不归路。许多中小型企业要贷款也很难，造成两头大中间小的不正常局面。要么是信誉良好财力雄厚的大型企业，要么是自筹资金的私人作坊或家族式企业，中小型企业并不发达。

 

      印度的私营企业近几年发展较快，而且注重自身内部的有机增长，使印度对资源的利用更加充分，这点不假。此外，由于印度资本市场的体系建设和市场建设比较完善，印度资本市场的效率和透明度明显较高，市场机制为印度私营企业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基础。印度中产阶级以上的人法律意识比较强，这是好的一面。但事情也有相反的一面。印度由于诉讼案太多而司法人员严重短缺，加上司法腐败和效率低下，造成大量案件积压，许多案件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结案，成为印度司法领域的一大积弊。

 

      谈到印度的创新能力，也只是在部分领域，航空航天应该不错。印度生产能力比较强的制药产业中也存在仿制过度、创新不足的问题。企业研发投入仅占销售额的3.3%,远远低于西方大制药公司10%—15%的比例。特别是印度人一向自豪的软件业，虽然发展迅速，但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始终缺少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产品及其相应的技术创新能力。多年来，印度软件企业满足于做西方软件公司的分包商，为洋老板“打工”，从别人嘴里分一杯羹。目前印度90％以上的软件都是出口到外国，其中近70％出口到美国。本国的软件需求量很小。而且信息产业内部基本上处于“各自为战”的状况，缺乏来自政府高层的、具有全局性战略性前瞻意识的统筹指导，国家所能受惠的地方顶多也就是多收入些外汇，而对国家整个电脑和信息产业的长远发展并没有带来多少可供发挥想象的余地。同时，对国际市场过高的依赖性也为行业的稳定发展带来某种不确定性。

 

　　在首都新德里的大街上既能看到飞奔的汽车，也能看到慢吞吞的牛和大象，这就是印度的现状。不管外部世界对这个南亚大国如何评价，在我的眼里，印度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国度，先进与落后共存，现代与传统并举。印度的国际竞争力究竟如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我只能说这个国家现在还很落后，但潜力不可低估。更重要的是，印度现在的国际环境比较好，有美国的扶持，而且始终拿中国作为参照坐标进行学习和追赶。或许过上若干年后，如果印度能始终保持一定速度的发展，中国会开始有危机感了。